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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就随他摔死好了。”

他知道她在生气。也是?好笑,从前生气时是?扬言要他死,现在改要她自己死了。要他死他是?不怕的,要“摔死”她自己,不论?真假,他总有点不放心。

妙真还是?妥协了,安安稳稳地走在他身?边。抬头望那月亮,半隐半现地与浮云纠葛。云总是?要散的,说不准何时再?来,但月亮总是?夜夜在那里,不变的。

她白天还笑鹿瑛傻,轮到自己,也聪明不到哪里去。

离歌别宴 (〇七)

短短一截路上, 有风有月,有轻吟的蛙蛩,藏在黑压压的花影浓阴里,好像趁夜游荡的心事, 仗着?无人, 轻轻地?叫嚷着?。

妙真故意磨蹭,左顾右盼的, 想了好半日, 总算找到个牵强的理由继续追究他的事情, “你?到底是不是与寇立在外头胡混?你不要跟他瞎胡混呀, 姑妈最?恨他这一点, 连鹿瑛也怪罪, 说她管不好丈夫。如?今好了, 我来作客,我的下人又伙同他在外花天酒地?,姑妈岂不是连我也要怪上了?”

良恭只怕她不问清楚夜里该睡不着觉了,便?趁势解释, “不是我要去, 是他非要拉着?去。请了几个倌人到画舫上唱曲吃酒,我实在烦得?很,又不好走,怕得?罪他。”

她微微“哼”了下?,在看不见表情的月色中, 轻盈又调皮。

“你?烦得?很?净是扯谎, 心里不定觉得?怎样好玩呢。”

“有什么值得?乐的?”

“你?从前哪有闲钱到那等风月场中去混?身旁有美人伴着?, 席上有美酒佳肴候着?,还有妙音琴曲侍奉, 不该乐么?”

良恭斜睨她一眼,吃了酒的缘故,嘴里头关不住地?溜出句话,“那也算美人啊?还不及你?一根头发丝。”

妙真心下?猛地?一阵高兴,自信与骄傲又恢复过来,简直比往日更胜。受人夸赞受成了习惯,每逢听见都是心安理得?受之无愧。唯是听见他这样讲,她脸上才有点羞赧的颜色。

可不能给他察觉,她挺直了腰杆,硬了硬声,“寇立就是那样,人是不坏,就是不分黑天白夜的玩。你?少跟他混,他自然有钱去混,你?那荷包可是晃一晃就叮叮当当响,跟他混得?起?”

良恭噙着?一点笑意,有意问:“你?认为他还算是个好人?”

“他能坏到哪里去?就是不学无术。”

“坏是坏不到哪里,可是人沾上酒色财气,也不会好到哪里去。像他那样的公子哥我见得?多了,多少弄得?坑家败业,卖儿?卖女,到最?后,为了钱,什么事情做不出来?”

妙真斜着?眼,怀疑地?睇着?他,“你?见得?多了,哪里见的?”

犹如?当头一棒,敲得?良恭很大个无奈。怎的又扯回他身上来了?

他仰着?脑袋对?着?月亮眨眨眼,声调拖得?懒洋洋的轻浮,“穷的人到处可见这些事。穷的人见的都是这世?间最?坏的一面。”

妙真生?长?在金银窝,看谁都是好,纵然有点不好之处,也都是可原谅的。

她反替寇立辩解两?句,“你?说的都是那些市井无赖之流,寇家虽不算大富大贵,可你?也看见的,不是寻常人家能比。寇立是大家公子,不是那样的人。鹿瑛对?我说,他在家里也受气,姑父姑妈不看重?他,偏心寇渊。他有心要立一番事业,为难没有本钱。”

良恭听见好笑,这夫妇俩一个笼络他,一个到妙真这头哭穷,好来个双管齐下?。

妙真默了须臾,忽然道:“嗳,我想着?,不如?我借他些本钱好了。”

良恭立时瞥下?眼睨她,好嚜,白说了这半日。他倏地?冷笑,“你?还真是银子多得?没地?方使。”

“我倒真是没什么使钱的地?方,要什么家里都有现成的。”

“你?上回凑那几千两?银子,还不是靠典当些东西才凑齐。给他本钱做生?意,可是笔大钱,你?又上哪里去凑?”

她也不剩多少值钱东西可典,难道把首饰匣子典个干净?尤老?爷曾太太一定是要过问的。她灵机一闪,也不过随口说说 ,“我还有嫁妆。”

这不是白送上门的大便?宜?良恭险些翻着?白眼昏过去,“你?那份嫁妆是要送到安家去的。别说老?爷太太答不答应,就是安家也不肯答应。”

妙真一个劲地?扑扇着?眼,“嫁给他们家,嫁妆当然送到他们家去,倘或不嫁到他们家,又与他们什么相干?你?说是不是这道理?”

一缕浄泚的月光在她眼里闪动着?,盈盈脉脉的,汇成一阵言语 。良恭想看不懂她这暗示也难,但是看懂了也无法,谁叫她期待那一点未来的转变,是他无论如?何也给不起的。连他自己的未来也是不大有希望。

他三言两?语散散淡淡地?就打?发了她的一点期盼,“婚姻大事,都是父母做主,你?说了不算。我看你?实在天真得?有些冒傻气,成日家净是些不着?边际的想法。你?长?点心眼吧我的大小姐!”

“你?滚回去,不要你?送了。”他不搭那腔,妙真登时垮下?脸,抬腿便?走进洞门里。

良恭欲追不追地?在原地?踱了几步,提起灯笼喊她,“你?倒是把灯拿去打?着?啊!”

“打?你?个臭粪填大的脑袋!”

她赌气摸黑朝里走,路上到处都是磕磕绊绊的枝叶,大夜里揽客似的,左拉她一下?,又扯她一下?的。她心浮气躁,折了根树枝打?那些花出气。

手被?树枝划破了点皮,她轻轻“嘶”了一声。良恭又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闪身出来,“我说叫你?打?灯笼你?不听。”

妙真把手放下?去,剜他一眼,“关你?什么事?让我死好了!”

“你?死了我怎么向老?爷太太交差?”

妙真含含糊糊咕哝过去一句,“你?只晓得?交你?的差。”

“什么?你?大点声,做贼似的。”

妙真不好讲,静静站了少顷,别别扭扭地?把手递给他看,仿佛怨是他做的孽,“流血了 。”

良恭把灯笼悬在上头找了半天,才等到她那食指指腹上蓄起来米粒大的一点血。他直可乐,“不过是针眼大的伤口。”

妙真最?烦他不拿她当回事,“那也是流血了!那也是疼!”

“那怎么办?回屋叫人找点药来搽。”

“又不是自己家里,为这点伤,哪里好深更半夜麻烦人?”

“噢,为这点伤,就好麻烦我?”他嘴里不耐烦,眼睛里的笑却有些宠溺的意思,无可奈何的温柔。

妙真心一跳,又在嗓子眼里咕哝,“你?应当应分的嚜。”

他不知听见没听见,反正看见她扭扭捏捏这模样,身上陡地?有些热血在乱窜,里头好似夹带着?一缕浓酒,将他从上到下?,从里到外都醺了一遍。

他的手有些不听使唤,把她的手托过来,低下?头去用嘴巴抿了抿,“唾沫能止血。”

很成个理由,谁都不深究。

妙真把眼抬得?高高的,满脸嫌弃地?睨着?他。心尖尖上的肉在跳,指腹上那小小一块肉也在他嘴里跳,像颗种子在温热的土壤里破壳,充满麻酥酥的生?机。

她忽然觉得?他那两?帘浓密的睫毛使他有些孩子气,其?实他再坏,也不过是个与她一般大的年轻人。就像柴房里那只狗,再高傲,也只不过是只四处流浪的狗,冷漠警惕是他的自保方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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