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纹月洞门大床。靠里头放着一排矮斗柜,斗厨上嵌着如意铜扣,拉开里头分类放着她的私财。有他给她补齐的两万银子的票据,这两年她攒下的体己,不大穿戴的首饰头面,以及些蜜饯干果。
他不大喜欢她在床上吃东西,也说过两回。她听两天,后头又不听了,依旧拉开斗厨坐在床上抱着碟子吃。夜里放下帐子,在斗厨上点着蜡烛,黄橙橙的光扑得她一脸,悦动着小小的惬意和幸福。
她拿住了他的脉门,说:“我最喜欢放下帐子在床上吃东西了,好像这床就是个小小的世界,关起门来,只有咱们俩,还有好吃的,多好啊,难道你不觉得么?”
所以他就丢开手不管了。有时候午晌歇中觉,听见她“嗑哧嗑哧”地在一旁吃,他迷迷瞪瞪的以为是床底下犯了耗子。
点墨进来了,揉着眼睛问:“爷,才刚是你叫我么?”
良恭摊在床上两眼一翻,那都是哪辈子的事情了?他抬起手懒散地摇摇,“没有,你回房去睡,廊上坐着吹病了。”
点墨又打着哈欠出去了,轻飘飘的点着脚。这丫头年纪小,不懂事,遇见个永远长不大的主子,愈发教不了。不过女人就是这点好,做什么都轻轻盈盈,心思也不重。家里的女人多于男人,像是离地半丈飞着一群蝴蝶,没有世界的那种苛沉,使他每逢回家都能在刹那间感到松快自在。要是再有个女儿就好了,他想。
有一声更重的叹息忽然吹进帘来,是妙真回来,看见他倒在床上,走过来问:“咦,你没在前厅上应酬客人么?”
她在席上吃了荷花酒,那酒蜜汁似的,身上也带着清甜。良恭一嗅到就如同吃了口花蜜,抬手拉她坐下,“我说吃醉了,回房躲个懒。你那头散了?”
“散了。”妙真撇嘴道:“再坐下去,她们非得把咱们家的家底刨问出来不可。咱们挣多少钱,与他们什么相干,怎么就那么好打听呢?”
她瞥他一眼,禁不住也倒下去,脑袋枕在他胳膊上,“应酬人真是累死了,往后家里千万要少请客。”
“不是你自己说的?做生意嚜。”
妙真长叹一声,“想想那时候我爹,真是不容易。咱们才多大点买卖,他老人家可是成日在外头周旋迎待。”
她翻个身窝在他怀里,想着明日还要摆上一天的席,真恨不能称病不见客。不过不好把这些事情都交给姑妈。何况人家说她本来就有个大病在身,小病再不断,连日常待客也待不起,可真是百无一用了。
良恭斜下眼睇着她笑,她打他一下,“有什么好笑的?”然后有意看了看他的脸色,见他正自在惬意,便说:“我听周家二妹妹说,邱家新盖了处别院,专门用来款待苏州织造来往的大人。这会正想找人收拾花园子,你做不做?”
良恭脸色陡一变,把胳膊从她脑袋底下抽出来,不耐烦道:“不做!我又不缺他们邱家那一笔生意。”
近两年不知怎的,外头传出些言语,说妙真是邱家嫌弃不要了的。妙真后头经打听才知道,原来是邱纶那位姓欧的奶奶从他们家大奶奶二奶奶那里听见些旧事,心里头不痛快,又闻得妙真相貌比她好,更不自在,便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稍加渲染往外去说。
自此良恭走过邱家门前也嫌晦气,有一回打听到邱纶和朋友在一家酒楼内吃酒,便买通了酒家伙计,趁三更半夜众人吃得酩酊大醉,把邱纶的衣裳的扒了丢在街巷上。
后头邱纶醒来,还只当是朋友间醉酒玩笑,本来他们朋友间闹起来就没章法,他也无从计较,只得听凭别人去笑话。听说后头笑话传开了,给邱老爷打了一顿。良恭心里的气方缓过来一些。
眼下妙真说到邱家,他那口气又堵上心头,索性阖上眼不说话了。妙真撑起来看他一会,一拳捶在他心口上,“不做就不做,你给我摆什么脸色?”
他掀开一只眼皮,声气发冷,“我哪敢呐?”
“我不过是白问你一句,又没逼着你去做这笔生意。”
他阖上眼皮一想,还是气不过,又睁开,“你连问也不该来问,我还没到那见钱眼开的地步,谁的生意都肯去做。”
妙真无话可说,只得睡下去,隔会忽然拧他一把。良恭揪紧了眉痛呼一声,半撑起来,“你几时学的这毛病,动不动就要打人!”
她“咯咯”笑起来,“我替你把这口气拧出来,省得你后半日都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。”
“我几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?”
“一说到邱家你就要这样子。”
良恭怄得倒下去,“那你趁早就别说这话。”
两人各自沉默一会,他忽地翻身过来,作势作态地把她的手腕揿在两边,下头朝她一抵,磨着牙道:“瞧,说得我火都起来了。”
说话凑下去亲她,妙真偏着脑袋左躲右躲,一面笑,一面抽出只手贴住他的嘴巴,“大白天的,你不许撒酒疯!外头还有客在呢。”
“随他们去,这会大家好老爷好相公的,量他们也想不起我。”
一壁说一壁不管不顾地掀剥妙真的衣裳,想是吃了酒的缘故,人有些急躁,额上汗津津的,眼圈也有点发红。吐出的气也灼人,妙真觉得手心里发烫,刚要把手收回,竟给他一口咬住了虎口。
他探出一截舌,顺着虎口朝她指上吮舐过去,眼睛一面盯着她看,一面笑着蛊惑,“咱们也生一房儿女来逗乐子?”
妙真缩着肩窝发笑,“要是生出个傻小子或是疯丫头,愁都要愁死了,还有什么乐子?”
“怕什么?了不得当爹把命豁出去,赚足了钱养他们一辈子。”
妙真不合时宜地想起尤老爷曾太太来,心里又酸又胀,恨不得给他们看见她现下的日子。她是不幸中的万幸,虽然吃了些苦头,到底落得今番的幸福。可她的孩子未必能继承她的好运气。
这几年做起生意来,结交的人越多,对人就愈感到失望。从前以为舅舅舅妈姑父姑妈之流就算可憎的了,想不到更可憎的比比皆是。也因为如此,才觉得眼前的他是如此的可爱可贵。
她把手攀在他肩上道:“就怕这世上再找不到一个人像你爱我一样来爱咱们的孩儿。没有爱,这世上的日子简直难熬。”
这几年他们都是为这点在犹豫,但他把手贴在她肚皮上,仍然会期盼里头能有个生命长起来,把他和她的血肉彻底连接在一起。他需要这样一种牢固的安全,大概是因为早年和她总不大安定的缘故。
正是缱绻之际,谁知听见那小厮七山进来传话,不敢妄自进来,就站在廊庑底下喊:“爷,郑老爷要家去了,正找您呢。”
良恭恨着罢手,整衣起来,没好气地骂一句:“这个老头,爱走就走,谁还留他怎的?又找我做什么?!”
妙真见他此刻虽然骂得厉害,一会出去,必定又是一张曲意逢迎的面孔。她想着便笑得打滚,故意起来歪缠,“那就不去嚜,你不是要生孩儿么?”
良恭脸上没道理地一红,刻意走离她两步,“先应付了那老头子去。他舅爷家里正要弄花园子,要替我牵线。”
正完了衣襟,看妙真两眼,又恋恋不舍地揽着她亲一口,“回来再收拾你。”
妙真吐了下舌,“唷,讲得自家好厉害得勒。”
良恭原已走出去两步,听见这话又掉身回来。妙真赶忙跑开,反手撑在妆案上调皮地笑,“你快去了!一会又来催。”
他咬牙指了下她,“一会有你的苦头吃!”
趁他转身,她把两眼笑着翻一翻,“你来好了,我难道还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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