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们家老二发急症死了。”他低着头,回去恐怕难逃一顿打,一面想着应对的话,一面端起茶猛呷了半碗。

“死了?怎的就死了?”

“他那个病本来就很险。”兆林歪声丧气地道,把脸仰在椅背上,“我这一回去,少不得又要挨一顿打。”

似乎是为这事发愁,愁出一行泪来,挂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。

两茫然(十二)

地上散着几颗骰子,玉娇一颗一颗拾起来 ,一看隔扇门外日影西昃,满河金砂,有乌篷船摇过去,桨划起哗哗的水声,她看得盹住了神。

兆林在背后狠抽了两下鼻子,仿佛才下定决心立起身,“我先回去了,估摸着这几日要忙起来了,你不要等我。”

她听得好笑,谁等他?这个人有时候也有点傻气,就是不晓得她在做局骗他,也该明白风月场中的女人靠不住。

她回过头来作势要送他,“我知道。”看见他脸上的泪渍,又补一句,“你要节哀。”

他把一件大氅搭在胳膊上,笑着道:“也没什么可哀的。”

他们兄弟间一向感情不好,这一点从池镜身上也能看出来,玉娇不禁想到她和玉湘玉漏之间,反对他生出一丝怜悯。

“你嘴上这样讲,我知道你心里到底有些不好过。”她捏着帕子替他揩了揩泪。

他把她的手握住了,笑着歪着脸,又落了一行泪,“你又知道了。”

“你这个人,凡事都写在脸上,看不出的人才是傻子。”

“那你看得出我喜欢你么?”

这倒不是假话,他的喜欢是直接的,炽热的,也许并不能长久,却从不遮掩。

玉娇笑着瘪下嘴,“你喜欢女人倒多得很。”

他也没否认,“可我都对得住她们。”

是指钱财方面,玉娇会心地微笑,送他至门外。待他去后,她回过身来吩咐丫头,“去给我雇辆马车,我要出门。”

按着池镜说下的地址,寻到连家来,又不进门,只叫车夫将马车停在街对过,挑着帘子看连家那宅门。那门头远不算恢弘,却比从前蛇皮巷那房子好了许多,也是这街面上数一数二的大宅子。她爹娘做了一辈子的发财梦,总算在女儿身上得以实现了。

她有种物是人非的心情,觉得他们好总比不好要好,但又不见得很替他们高兴,仿佛是别人家的事,她看着听着,有些恍然。从前连秀才喜欢在屋子里踱来踱去,莫名有些焦躁的样子,那焦躁却从不表现到脸上来,但她知道他是焦躁厌烦,似乎对着秋五太太很难坐得住。如今好了,换了大房子,想必他头一件高兴的事是可以不必和她困于同一间逼仄的屋子里。

听池镜说他讨了位姨太太,玉娇也没有意外,他是关在秋五太太这个笼子里的鸟,只要有机会,一定是要逃窜的。其实按理说,看惯了这样的男女,不该对男欢女爱还存着什么幻想,像玉漏那样子。

可她像是反着长,越是看惯了不好的,偏是想往好的地方看。经过小夏的打击,以为死了心,可兆林不来的时候里,偶尔也能想到兆林。

那门前驶来辆马车,看见秋五太太和玉漏从车上下来。这一向都是听池镜说起玉漏,想不到变化这样大,髻上斜插着绿油油的翡翠簪,穿着黑色比甲,襟上绣着蓝色的缠枝纹,露着湖绿的长袄敞袖,下头露着截宝蓝的裙,既素净又庄重又华美,看着陌生。秋五太太还是从前那样,人靠衣装那句话在她身上不应验,纵然穿戴比从前体面许多,也遮不住行动间如常的浮夸和粗鄙,也是陌生。

秋五太太斜着腰把身上扑了扑,臃肿的身子迫不及待地挤进半掩的门里去,急着进屋吃茶。去探他们姑太太的病,在人家家中吃的午饭,咸得很,这半晌茶水不断。

急急地吃了一盅,搁下来就向玉漏抱怨,“你们姑妈那德性,抠门得要死,故意多放盐,白饭多吃点,菜自然就要吃得少点。你看桌上拢共三盘菜,五六个人吃,我都不好意思多搛点!”

是忘了她自己从前的时候,玉漏乜她一眼,懒得听她絮叨。待要回房,见王福领着池家的一个小厮跑进来。

那小厮跪下就说:“奶奶,二爷午间发急症过去了,三爷特打发小的来接您回去。”

玉漏怔了半晌,觉得突然,还有些不敢信,“怎么就过去了?”

“咱们二爷那病您也知道,就怕急发,偏今日午间不知怎的,忽然喘不过气来,药还没煎好呢,人就——老太太叫您赶紧回去,好张罗着料理停灵之事。”

玉漏忙收拾细软跟着回去,路上还觉恍惚,进府见下人们不是哭就是叹的,才敢相信。

先回房去换衣裳,金宝早将素服预备好了,一面替她更衣一面催着,“现下阖家都在老太太那头商议治丧的事,您快换了衣裳过去,才刚老太太还打发人来问了一遍,只怕去晚了老太太生气。”

“我也是没想到,我这才回去几天呀就出了这事!听说是发了急症?怎么好端端的会发急症呢?”

金宝抻直了腰睇她一眼,神色欲言又止,“急症急症,不就是发得急才叫急症么?二爷本来就得的是这病,素日千防万防,谁知还是没躲得过去。”

玉漏理了理衣裳,匆匆往那头去,“你和顾妈妈先去库里领些白来挂,这会该是在发放了。”

过去那边,阖家都在,桂太太还是一样没出来,儿子死了,也不许她到人前来和大家商议,可见老太太心里多恨她。络娴没来,想必是哭倒下了。众人眼圈都是红红的,都有大哭过的痕迹,只兆林脸上淡淡的。

老太太不等玉漏坐下便道:“正好你也回来了,等灵堂搭设出来,调度调停下人的事情就交给你。来的客多,都要招呼好,不要怠慢了哪个。”

车轿迎送与人情客礼的事交给了翠华,燕太太只管陪着老太太应酬女眷,外头写联子发讣告都交给池镜,兆林陪着大老爷只管应酬来往男客。这厢商议定了便各自忙开,池镜自往外书房内写讣告发帖子,玉漏则到芦花馆内召集众管事婆子媳妇分派事由。

及至三更才回房来歇,听见外头仍是灯火通明,乱哄哄的,请的道士和尚连夜住进府来了,偶有锣儿铃铛发出锵锵叮叮的声音,在试家伙。玉漏坐在榻上,好容易得闲吃口茶,也不觉疲倦,听着那些低低密密的声音,仿佛夏天低空下的一群蜻蜓盘旋在头上,仍感到惘然。

稍刻池镜也回来了,不知写了多少贴,进门时一只手还举着攥来松去的活动筋骨。他一头仰在榻上,望着屋顶出神一会,方问:“你姑妈好些了么?”

“我姑妈那病也不是一天两天,要好早就好了,我看能未必熬到明年春天。”

“我原想着明日也过去瞧瞧的,没想到二哥的事情又出来了。”

谁都没想到。玉漏还是觉得奇怪,“都说二爷是发了急症,到底是什么诱发的?我素日看他十分留心,一到春天百花开的时节,他连门也少出,就出门也常拿块绢子捂着口鼻。怎么偏是这时候,好些花都开谢了,又给他碰上了——”

池镜仰着面孔笑了笑,眼圈还红着,笑意却和平常一样散淡,“他那个病哪里说得准?什么粉啊尘啊的,撞上了就是看命。”

说着心里有点得意,他自己命大,在断肠草底下都能逃出生天,可见贺台是天生命短,不然也不会得那个病。如此一想,就为自己开脱过去了,心里一点负担也不再有。

烛火跳在他脸上,还是那样松懈的神色,玉漏看得吃惊。尽管知道他们兄弟不合,可人死了也没有半点伤心的倒真是少见。才刚在老太太屋里见他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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