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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静,明静。
我时常忍不住想,你给我这个字,到底是否属于一种误解的一厢情愿。
由于属于阴序的一部分,加上鬼族自身的特征,明韫冰对一切声色气味都格外敏感。
不知道哪位哲学家曾经提到过,这样的人也极其容易建立对对象的喜爱,因为太过自恋,所以会将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无限量地投射给外物,再疯狂地迷恋,对斗转星移的寻常变化格外心痛,对熙熙攘攘的聚散离合分外伤感。
那些寻常人一天天格式化,闭眼睡着就忘记清空的东西,可以随随便便当成某个阶段跨过去的东西,他永远跨不过去。
童年,少年,青年。书院,人间,寒蜮。老师,父母般存在的收养者,爱人。
深刻铭记在我心中的每一点珍惜时间,都如此鲜活。随着光阴推移,那些本该遗忘的东西,反倒愈来愈深刻。
与大部分人不同。
我无法那么轻而易举地忘记,无法那么自然地接受这些更改。更无法泰然自若地与任何东西告别。
我接受不了生死铁律,接受不了自然离合,接受不了永恒的变化。
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,害怕被时光和宇宙抛弃,害怕与所有人都只止步于匆匆一瞥,萍水相逢的虚以委蛇。
又因为知道一切终究要覆灭,就对俗世的烟火既厌恶,又向往,既痛恨,又羡慕,既美化,又丑化。
我是这样矛盾的。
经常连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,经常连自己都厌恶自己。
可一句笼统的“怪物”,并不能解释这种独一无二的怪异。
明韫冰经常希望自己并不存在,没有意识,或极端愚蠢,就像他的那些同类一样疯狂失智,没有形体,那样也很好。
最初和神明在一起时,他就表现出那种希望被毁灭的隐秘倾向,但神明既明察秋毫又洞若观火,每次都能精准地用包容的态度把那些偏执的念头卷回去。
可世事多变,不眠也难测。
相聚会分离,承诺的效力太浅,连你对我都是。
所以分开了。
分开了,我必须要习以为常,因为那就是人间常态。除非我不再涉足第二阶天,否则就不能不接受。
而那些曾被温柔攥住的玻璃渣,就这样一股脑地散入血管,不由分说地绞入血管,把四肢百骸割的鲜血淋漓。我日复一日地寻找,每日每夜地寻找,张狂失智走火入魔,恨不能将自己剥皮抽筋,却一无所获——
要是没有存在过就好了。
要是没有存在过就好了。
要是没有存在过就好了……
这样就不会受这些痛苦,就不会发现世界是这个样子,就不会有七情六欲,再也不会崩溃疯狂,仿佛窒息宛若扼喉似的每天活着了。
可还想有希望,无数先哲告诉我,生命有意义。
我不信,想把你抓住,教你告诉我那所谓“意义”到底在哪里。
我做到了。你来了。
你终于回到我眼前。
可你来了,又能给我什么答案!
明韫冰眼前一片朦胧,不知为何,画面仿佛浸在水里,云天颤动着,神光闪烁迷离,神明微蹙眉心的脸像沉在恍惚的水底。
他还像以前一样,却令我感到陌生。
惶惑之下,一个念头闯进心头——
第一阶天永远是光明璀璨的,为什么要让一只恶鬼闯进来,败坏最中心的威严呢?
为什么不在他穿过南天门的时候彻底杀死他?既然那天道号称雷霆!
勾陈上宫的五官有着第一阶天诸神特有的那种光明磊落的气质,朗朗风神,令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产生不同程度的自惭形秽感。
他以前观世的时候为了掩盖,要用到很浓重的鬼气来淡化掉这种出类拔萃的气质。
其实长相是和梁陈一模一样的,但就像一个人的青年时代和历经千帆以后的差异。
神明身上不带一丝浮躁气,眉宇复归了高居云端的悲悯,与记忆中那个沉默的不怒自威者重叠在一起。
可即使方才有过太情难自禁的接吻,这相遇也变得太陌生了。
等闲变却故人心,却道故人心易变。
我曾以为“磐石无转移”是一句多么深情的承诺。
如今沧海平了,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句消极到恶俗的自欺欺人。
怎么会“无转移”?怎么做得到无转移?千帆万变的人世间在一千年磨转过数个王朝,所有人都在光阴里葬进黄土,代代更迭着生死,单你我站在原地不动,又算什么?
明韫冰嘴唇动了动,却发现自己找不出一句合适的称呼。
勾陈?梁陈?梁远情?尊神?
原来不论多亲密的关系,只要“此去经年”了,再见时依然尴尬,无语凝噎的多。
来者日以亲,去者日以疏。谁说不是?
勾陈叹息一声,手掌下撤,轻轻拂过他的脸。
一阵温和的气息从太阳穴流入身体,瞬间就像点燃了胸口的鬼丹,让那颗珠子像凡人的心脏一样有了温度。
明韫冰再次被他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揽进怀中,听见他叹道:“瘦了。”
不知为何这句话明明十分稀松寻常,在各大话本的久别重逢中煽情度恐怕只能排到最末——家常到不能再家常,却格外令人难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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