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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陈感觉自己这种宇宙级别的耐心,已经远超当年徒步西域灵山取经的玄奘法师了。
安然间,他慢慢凑近,用一种堪称小心翼翼的谨慎,含住了那几度欲言又止的荷色嘴唇。
从前还未化形飞升时,有一段时间,梁陈很喜欢附在各种动物身上,随它们跑跳泅水冲天,但没个定性,今天是蓝鲸,明天是野罴。
最长的一个附主,就是一只猎豹。那豹子正当壮年,食量极大,又在求偶期,每天的活动就是狂跑狩猎,狂跑求爱。日子过得十分朴素自然。
彼时还是一缕清气的古神明在那条雄兽上附了整整十旬,只记得当时朦胧凶猛,整个意识都被一种躁动的原始冲动牢牢掌控,不舍昼夜、肆无忌惮地发泄开来。——也就是从那以后,神明渐渐开始认识道法,修出形体。
有了人形,“无规矩不成方圆”,为了方圆,自然要开始“不可不可”“应当应当”。
他一向守的很好。也喜欢被那些陈律束缚,因为前人做过,检验过的真理,格外有安全感。令人信任。
谁知这清规戒律守过不知多少年,以为当年凶猛早已消弭,却在此时复又唤起猛兽的嗅觉。
这个吻却十分温柔,就像整个人都被羽绒裹住,遍体鳞伤在温润的苦药里逐渐止血,愈合。
唇齿间的厮磨比诗三百还温情脉脉,但亲昵之间,梁陈的指尖却接到了一点破开的湿润。然后是第二点,第三点。
那一瞬间梁陈心中简直无法形容,甚至史无前例地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——
不该开口逼问他的。
封存许久的创伤,连自己都以为已经结满一层又一层的痂,回望时却发现,其实它永远在那里,不见苍老不见腐坏,只是那么鲜活地绽着血。
长在了骨髓里的险恶痛苦,一日一日地锈蚀自我,拆出来时,又该多疼?
“对不起……”但那眼泪还是太犯规了。令梁陈大脑发起短暂的盲音,什么阅历什么打算什么冷静什么策反,全都飞天边了,他就像毛躁的少年惹哭了喜欢的人却不知如何安慰一样:“对不起……我不问了,不想说就不说,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,好不好?”
明韫冰近乎依偎地抵着他的肩膀,被打湿的面颊反射出一种冷玉般的凉意。
梁陈那几句语无伦次的安慰起了反效果,但他这个人,连哭起来都是没有任何声息的,像幽梦一样藏在幻境深处。
良久,他收起眼睫,无声地吸进一口含着草木朝露的气。
梁陈继续道:“我想了想,其实我也没那么想知道你其他的事,单知道你愿意在我身边就好了……只要你……别哭,别哭……别哭啊宝贝,”说到后来,他无可奈何地低叹,“……你哭的我心都要碎了。”
不知道是不是剧烈的心神震荡引发了什么后遗症,反正这身躯死不死活不活,一身的怪异,连自己也说不清了。
他眼前甚至阵阵发晕,大片蚊蝇般细密的点挤占了视野,骨髓好像结出了霜花,冻的他战栗起来。
随后,他听到一种很陌生的、带着无尽惊惶的声音,声声地叫:“梁陈。”
“梁陈。”
“梁陈。”
别呼救,别叫——
别叫……
太难听了,太难听了——
又呕哑,又嘲哳。好像从极深的黑暗里照见的鲜血,由不得人不窒痛不恶心。
实在是太难堪了,你不配,你不配,你不配,你不配你不配,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!!!——闭嘴,闭嘴,闭嘴!——闭嘴闭嘴啊!!!!
湿润的感觉从四面八方爬近,像黑色的恐怖无孔不入地钻进皮肤,窒息的痛苦紧紧抓住了心肺,像沉在一万丈海压以下的孤独无望。
太贱了!为什么要说呢?为什么要说呢?为什么要说?为什么?为什么?为什么啊?
太贱了。
可我以为忘了的,原来还在我身上毒发。猖狂。
梁陈颤抖着双手捧住他:“我没有要你一定怎样……我在……我在……”
于是这时,他才发现那是自己的声音,——简直不像是真的,因为是那么无望喑哑,软弱卑贱,劣等恶心。垂眼才看见失控的泪水已经将梁陈的衣襟染深了一大片,这个素来沉稳、大爱无情的神明,几乎是惊慌地捧着他的双颊,一个又一个羽毛般的轻吻落在额心,那本是他永远都不敢奢望的东西。
我为什么要对他呼救呢?一个念头模糊地从心头闪过,难道我在期待他回到我出生那刻,将人世欠缺的温暖全都补偿给我吗?
他会不会觉得我太自私了?
可我不想受伤啊。
我不想受伤啊。
我只是不愿意再那么痛苦孤单了,这也不行吗?
“上神啊,”他觉得铁锈味从喉咙磨砺而出,沾到吐字上,“第一次见你时,紫藤荆刺遍地,此后我只要见到这两种植物,甚至见到紫色,就如在当时;荷榭那晚,子规月夜,习字冷茶,作诗。每当这些事复现时,都像再次回到那时,魂悸而魄动,心惊而战栗。我是这样的。”
我是这样的啊。
“……我知道。”梁陈低声说,“摄魂,就是你想要告诉我的感觉。”
永远刻在那一瞬间的记忆,包含着彼时心情,一直在你心头回溯,反复酝酿。凭类似的声色气味,一次次勾起。如同活在此刻的溯洄之人。你在一秒钟里六千次地回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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